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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 情

  □叶汩

  对面山峰的落日霞光一寸寸沉下去,像极了父亲日渐佝偻的腰身。

  “请问,是您办理报销吗?”工作人员把视线转向我时,有礼貌地询问。我递上一沓医务票据:“我父亲的。”此时父亲在我身旁温顺得像个孩子。

  柜台工作人员接去后,认真审核我父亲的出院记录及每一张票据,耐心为我解疑答惑。我望着那厚厚的票据,眼前恍惚着父亲的身影。

  父亲的老年痴呆症已到相当严重的程度。他内心时常恐惧不安,有时用警惕的目光打量我,询问道:“你是谁个呀?”我就大声坚定地告诉他:“爸,我是你囡,你莫把我忘了。”

  父亲就半信半疑有礼貌地冲我笑笑,一副不置可否、生人勿近的样子。除了我妈,他已经不认得其他人,包括我。

  鹤溪河沿岸的土壤长满各类植物,柳树枝上几只小鸟轻轻摇荡,见有人走过来又倏忽飞走。风霜雨雪的沧桑刻在父亲脸上,耄耋之年脑萎缩之症,时间似橡皮慢慢擦去父亲头脑里大部分记忆,他要我领着才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  黑白相片里年青时的父亲,在部队着一身戎装,跟战友比肩而立。阳光透过树枝,打在一群年轻人的脸和身上,英俊而挺拔, 正是他们青春年华里最好的模样。

  记得有一年,父亲得了急性阑尾炎,医生建议马上住院手术,年轻的母亲一筹莫展,后来得知:公家有公费医疗,住院费出院后可送去报销,只是要先自行垫付。外婆收到我爸住院的消息,急忙托大舅送来卖毛竹的钱,解了燃眉之急。父亲出院以后,母亲将那些报销来的钱,赶在月底之前送还给大舅。外婆啧啧感叹道: 没想到,现在生病都可以报销,共产党真好嘞!

  父亲退休后,身子骨一向硬朗。平时热衷于买菜做饭、摆弄棋盘、伺候花草。早上去老年大学上课,中午走路健身、晚上自学足底按摩,周末锄地种菜,吃不完还送些人。如此坚持二十余年。

  我们谁都不曾想到,最近几年,父亲开始出现幻觉,思维陷入混乱:他会突然恐惧地要赶走家人;会怎么也找不到那条熟悉的路;会渐渐忘记身边每一个亲人。

  抽空回家里,我会拉着父亲的手臂一遍遍强调:“爸,我不是别人。你别赶我,让我陪着你。”就像在我们小时候,时常停电的夜里,父亲找出一根蜡烛,擦亮火柴点起来,目光如炬地陪在我们身旁。

  在一次出走的途中,父亲又绊倒在府前桥的台阶上。这次磕破了额头,伤得不轻。在许多热心人帮忙下叫来救护车,送往急诊室。等所有仪器诊疗检查做完以后,才能把父亲推入手术室。

  医生拿着一根弯头的针和很粗的线来缝伤口,就像补一件撕裂的旧衣服。父亲使劲嚎啕大哭,我环抱着委屈的父亲,内疚不已。我整夜握着父亲的手,以免他神志不清,胡乱抓到缝合的裂口。

  第三天观察伤口无出血,总算是渡过危险期。一周之后,外科主治王医生在给我填写住院记录之余,对我详细交代:“你爸随时可以出院。你已做过笔录,接下来去把门诊慢特病办起来,那样门诊指定用药也可纳入医保。”他顿了一下,又接着说:“住院医保超出部分由‘浙丽保’补充,他档案里还有退伍军人防癌抗癌险以及意外险,这些是到承保公司理赔。”

  我用微信扫码把所剩不多的医药费支付后,从医院接回父亲。我还在医保窗口处了解到慢病家庭可以到社区登记相关病情资料,会有社区医生负责慢病管理,对病人进行长期追踪诊疗以及常规体检等。慢特病经申请备案后,患者可享受门诊医保报销,比例相对普通门诊更高。“您好,让您久等了。”工作人员审核好票据,用轻快地语气对我说:“材料齐全,我这里核实好了。主管复核签字之后,钱会直接打到您父亲的医疗卡里。”

  我回过神不再继续逗留,顾自挽着父亲的胳膊退出来。

  走出医保办事大厅,站在蓝色耀眼的天空下,雪花飘在身上,随忧愁散落一地,它仿佛知晓人间冷暖炎凉。

  芊芊翠竹摇落琼枝,此时的世界,洁白而明亮。

  也许我们终其一生的成长,都必须要经历一番刻骨铭心的磨砺。在今后人生的每个紧要关头,哪怕路途艰难,荆棘密布,我也依旧要披盔戴甲,临危不惧,勇往直前。

  相信爱能疗愈内在伤痛,相信信仰能给予力量;相信太阳照样升起在山岗上,我们都将迎来满园庭芳的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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